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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侠士醒来时薛坚已不见了人影。他浑身疲乏,随便动动都能感觉自己的骨头酸得咯吱作响,把头发撩至脑后,侠士迷茫地看了看周围环境,怎么感觉他屋子有人来过,小桌都给挪这么远了……等等,这不是他的房间。

    侠士倏地清醒,脸一阵红一阵白,急急忙忙地抓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可动作太急,一不小心扯痛腿根,于是只能龇牙咧嘴地哆嗦着双腿穿裤子。

    他身上痕迹多,照理说应当胡闹了许久,可后穴虽然酸胀,却没有黏腻湿滑的不适感,想来是薛坚趁他睡着后替他清理的。自己竟然累到这种地步,连清理都没有醒来。他在心中默默祈祷昨晚没人来找他,最好今早也没人会找他——想也知道不可能,昨天下午和薛直结束得匆忙,按照对方的性子,肯定要来探望他一番。

    他飞快地把衣服穿好,对着镜子粗略检查了没有什么痕迹露在外面,就在兵器架上挑了一柄薛坚不常用的长枪,背着往自己的住所去。

    一路上,侠士和遇到的每一个脸熟的苍云士兵停下来热情攀谈,在面对免不了的“去干嘛”问候时,他指指背后的枪:“今天没什么事,刚练完枪。”

    他这样的江湖人士,平时是不跟军队一起训练的,大家也司空见惯,就是侠士一身好武艺,总有些人想跟他切磋找不到机会,有个和他出过几次任务尤其熟的,直接揽着侠士肩膀想把他往校场上拐,嘴里说着:“每次说要切磋不是你没空就是我没空,现在时机正好,走走走,跟我较量较量!”

    还差几步路就要到他居所了。侠士才从上个人口中得知薛直昨晚与其他将领有个临时会议开到很晚,心里松了口气,面对苍云的邀请也有几分意动,手一痒刚摸上背后的枪,就听到严肃冷硬的一道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侠士动作一滞,身旁的那个苍云士兵也条件反射地挺背正步:“统领!”

    薛直走到他们面前,却没有去看侠士,他精准无误地叫出那个士兵的名字,问道:“今天你们小队不是要特训吗,你怎么还在这?”

    苍云哪里能想到薛直身为统领居然记得他一个普通将士的名字,甚至还知道他今天特训。尽管特训时间还没到,他仍不敢辩驳,只说自己现在就去,飞也似地离开,连多给侠士一个眼神的胆子都没有。

    薛直的威严由此可见一斑,侠士心里也发着虚,可他却不能表现出任何惧怕。那个士兵的身影消失不见后,侠士朝薛直一笑:“您这样算不算滥用职权?”

    “我若是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你,或者干脆不问缘由地把你关起来,那才叫滥用职权。”

    侠士的笑僵在嘴边,薛直似乎没有察觉继续道:“你去哪里了?我一早来找你就不见人影。”

    薛统领刚刚的话……应该是随口说说的吧。

    侠士勉强安下心,取下背后长枪道:“我练枪去了,不知道您来找我。”

    薛直的视线落在枪身:“这是阿坚的枪?”

    “嗯,我如今带着的武器就只有剑,今日兴起想练练枪法,还特意去找他借的呢。”他话音一顿,眼神中透出几分愧疚,“要是知道您来,我就不出去了。”

    “我昨日夜里忽然有事,没来得及看你。”薛直伸手落在侠士的腰上,轻轻揉了揉,“身子可还难受?”

    “痒……”侠士不大自然地向后缩身,眼睫低垂偷转了一圈视线,确定周围没人,“不难受了,你本来也没……弄痛我。”他声音低若蚊呐,青天白日的谈这些事情,是有些难为情了。

    可薛直没像往常一样与他说些情浓的话,只点了点头:“那我便放心了,晚些时候忘情可能会来找你。”

    侠士的心立刻被正事拽了过来:“是地图测绘的事吗?”

    军中的地图每隔一段时期就会重新进行测绘,但关隘以外的地区相较关内显而易见的难度上升,通常会编成几人的小队,由老带新,再带上一个奚人战俘去探查勘误。明面上不用与敌人作战,可谁知出了关会不会偶遇奚人,更不用提抵挡野兽、分辨战俘话中真假这些零散又有切实发生可能性的事件。

    侠士在苍云军中的地位其实一直有些不尴不尬,他虽然救了薛直兼之排查后与奚人、安军都无瓜葛,但关于他的来历,侠士始终未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跟个凭空冒出来的大活人一样,像他们这样驻守边关的军队,未知就是危险。侠士也是在雁门关生活了许多年,从杂七杂八的小忙帮起,才慢慢能接触到这样有风险但更接近核心的军务。

    也正是因此,薛直才会在清楚侠士被派出去可能会遭遇险情的前提下,仍然支持燕忘情选择对方去测绘。

    “八九不离十,你先准备着吧。”他拍了拍侠士的肩膀便离开,后者看着他的背影,说不上心里是轻松还是怅然。

    一阵寒风倏地卷起草屑扑到侠士脸上,他呸呸吐了两声,拿手去挥,掌中长枪的重量提醒侠士事情还没完,他精神一振,猛然意识到得赶紧找阿坚串口供!

    侠士下意识抬脚就想去找薛坚,忽然又记起对方这时候还在训练,况且才从他屋里过来,这会儿再急匆匆地去找……只怕消息传到薛直那里,平白叫人起了疑心。

    他在这事上一向谨慎,哪怕内心焦灼,也强忍着没去寻人,盼望一个上午的空档薛直不会去找薛坚。

    可惜事与愿违。

    薛直甫一与侠士分别,便去寻了自己的独子。大寒的天,纵是有太阳,吹来的风也捎带着不尽的冷意,但薛坚跟着队伍操练了一上午,浑身都热腾腾的,小跑到薛直面前的时候脸颊还红着。

    “父亲!”年轻的小伙声音中气十足,站定后就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等待着指令。

    不过薛直这次过来找他并不是要吩咐他干活,他先是夸了薛坚训练得不错,长进很多,又指点了几句,中间状似无意地穿插了个问题:“你前年受赏的那柄枪借人了?”

    “嗯?没、呃……”薛坚正要回答,突然打了个磕绊,强装镇定道,“是借人了。”

    薛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虽不严肃,可他常年行兵打仗的气势自有一股压迫感在,薛坚坚持了没会儿就败下阵来:“我也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打掩护,说你有长进你还真是能耐了。”薛直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现在还不是战时,偶尔串营就算了,但还是要注意影响。”

    薛坚乖乖点了头,知道侠士拿借武器当从他那里回去的借口被薛直发现了,心中倒没多少紧张,毕竟他和侠士关系好是人尽皆知的,偶尔同眠也没什么,别被人发现真实关系就行。

    ……其实对他而言发现了也可以。

    薛坚默默地想,没再解释什么。多说多错,在他这个心思缜密的父亲面前更是如此。

    薛直果然没再多问,只道这件事情没必要告诉侠士,他任务在即,等做完任务回来自己会再去提醒他。

    “任务?要离开苍云堡吗,他怎么没和我说?”薛坚急道。

    薛直轻轻嗤笑:“军中诸事你还想尽皆知晓不成,就算是也不可能是现在,你啊——”

    他眸光中闪过一抹异色,似是感叹:“还得历练。不过他那边也不是故意瞒着你,昨日下的决定,今天才正式通知他,你可不要透露出去。”

    薛坚嘟囔:“我连是什么事都不知道呢……”

    薛直没再理他,谈了些别的后径直离开。

    然而他的真实心情却不像在独子面前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关系好同榻而眠不算什么大事,大多数士兵还睡通铺呢,问题在于以他对侠士的了解,他不可能在白日与自己发生过情事后还宿在薛坚屋里,即便做了,也不会费尽心机地隐瞒此事。

    而薛坚……他的这个儿子,情绪上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他听到侠士被外派做任务时表现出来的绝不仅仅是被蒙在鼓里的不满和对朋友安危的担忧,更有一种……寂寞的感觉,像是与挚亲挚爱之人分离的孤独感。

    薛直止住了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好从这堆事中跳出来,他或许习惯性把事情想复杂了,大概这两个孩子的关系确实亲厚吧。

    他远远眺了一眼侠士居处,昨夜在风雪中伫立的寒冷仿佛还未褪去,让他的眉眼也不自觉浸出冷峻。

    两日后。

    “调换勘探区域?”

    侠士本已解决了让他忧心的那件事,他在下午的时候偷偷跑去找薛坚,后者知晓他必定会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统领来过,便将两人对话一五一十地告知侠士,只隐去了薛直看出他在说谎一环。

    侠士不知他有所隐瞒,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在任务正式下达后,更是全心全意地做出发前的准备,临行却被另一队负责勘探峡谷地形的成员拦住。

    原来是他们队中的奚人俘虏因为太久没活动崴到了脚,没法跟着他们爬上爬下,两队的领头者相熟,负责勘探的区域也邻近,他们队的人便提出调换一下负责的区块。

    侠士这次是“以老带新”里的“新”,他们队长同意了此事,吩咐侠士去请示燕副统帅批准,侠士得了命令后却没有立刻行动,寻了空隙问队长:“其实他们那边战俘出了问题,何必直接更换负责地区呢,两边交换一下战俘不是更方便?”

    队长一捶手:“也是啊,你等等我再去问问。”

    没多时他就又回来,摇摇头:“他队里尽是残兵,他带的那娃,昨天因为和人切磋被一刀砍在盾上震得他手臂青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别无他法,侠士按照对方吩咐去请示燕忘情,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因出行前这一遭,他重新测绘地图的时候留了一百零八个心眼,生怕疏忽大意遭遇什么意外事件。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勘探的任务完成了大半,已经准备返程,但明明是隐秘的小道,却在途中遇到了一小队奚人,观其情状,竟好似在巡逻。

    队长带着他匍匐在山间林木的雪地里,示意他噤声。侠士正要点头,身后却忽然传来嘶吼,那个被留在树旁的奚人战俘仿佛知道前方有他的同伴,用着他们族群的语言快速而大声地说着什么。

    那群奚人的目标明显是他们,在看到人影后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就直冲冲朝着他们奔过来。队长操了一声:“直娘贼的被阴了!”他抄起陌刀转身几步割断那个战俘的喉咙,语速飞快道:“我往西你往东,我刀上有血他们会先追我,赶紧回去把消息递出去听到没有!”

    “可是——”

    队长一巴掌敲在侠士后脑:“没跟你商量!也别以为老子寻死,把你包里那炮仗放了!”

    仓促之间侠士只能听他命令,他拉动引线,灰茫茫的天空炸开一小团烟花,那股淡淡的硝烟味还没来到他鼻翼附近,队长就推了他一把催促他赶紧离开。

    奚人也不是傻的,分了一两人去追侠士,但侠士脚程快又对地形熟悉,扭来转去就把追兵甩开,他气喘吁吁跑到了主道上,正好看到临行前和他们调换勘探区域的小队。

    他也顾不上许多,将遇袭的消息转述后就和领头一起返回去寻队长。

    队长看见他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他妈怎么回——”

    又见老友从侠士身后冒出来,他憋回去没说完的脏话,连声道:“赶紧来帮忙!”

    奚人的数量虽然高于他们,但还好水平一般,应当不是精兵。他们三人艰难解决后,借着地形远远看到又有一队人朝着自身方向赶来。

    “火鸣镝放出去奚人也知道我们的方位,还不能确定来者是敌是友。”侠士一边用绷带包扎队长的伤口一边扭着头眯眼企图判断来人身份,可惜距离实在太远。

    “先找个山洞躲起来。”另一队的领头下判断。

    侠士点了点头,一把背起队长,后者简直毛都要炸了:“我还没瘸!”

    “多走走就瘸了。”侠士毫不走心地敷衍道,加快脚步跟上领队。

    雪茫茫的山,匀整得像云堆,那样苍然地充斥在视线里。

    侠士的眼睛逐渐感到刺痛,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咬牙跟着前人的脚步,终于进到一个山洞里。他小心翼翼地把队长放下来,本能地闭上眼睛紧皱着眉头,用力甩了甩头,再睁眼,昏茫的视线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愈发溃暗。

    队长一看他这症状就知道是怎么了,掏出一块黑布给侠士蒙上:“你在雁门关生活几年了,不能一直盯着雪看不知道吗?”

    侠士茫然地伸手去摸布带:“……我忘了。”

    以前没得过,又是那样急迫的情况,很难有防范的意识。

    失去视线,又是不辨敌友须得尽可能保持安静的情况。两位更为年长的士兵知道侠士定然不安,声音压得极低小声交谈,免得侠士又瞎又聋的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们走运,来的人是另两队还没结束勘测的苍云军。来的时候是侠士背着队长,待回去他又不好意思有手有脚地趴人背上。

    “我能走,这布条遮光一般我还看得——”

    他话没说完,被队长一手刀劈在后颈。显然带着公报私仇的情绪,队长一点力道没收,在同僚或无语或震惊的目光看过来时,他理直气壮道:“看我干嘛,这不是担心他多看看就瞎了嘛。”

    ……

    送出去的时候还是完完好好一个人,送回来就眼蒙了黑布满身血迹。薛坚看到侠士趴伏在别人背上时简直心脏都要停了,他一瞬间甚至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但好在周围人没放任他的猜想。

    “没啥大伤,眼睛看雪看得‘瞎’了。”队长维持着一瘸一拐的姿势向薛直汇报,见一旁的薛坚听到“瞎”字瞪大了双目,又不得不解释,“不是真瞎,叫大夫来看看,应该不到一月就能好。”

    这小薛将军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队长腹诽,然而在他说完后,薛坚松了一口气,薛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可不大正常。侠士虽然和薛坚关系更要好些,但他是知道统领也把侠士当心腹看待的,如无意外,等薛坚成长起来,侠士会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副将。

    这闷不吭声的样子,就算是关系寻常的下属,也该慰问两句吧。

    他正纳闷,薛直让他留在屋里等医师赶过来,唤了他那老友到屋外头说话,薛坚松气的表情还没维持几秒,便迅速转变为了惊忧,他下意识喊了一声“父亲”,被薛直递过来一个眼神,再度缄默。

    队长难掩吃瓜的渴望,凑到薛坚的面前:“小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

    薛坚摇了摇头,苦涩道:“此事尚不可张扬。”

    队长急了:“是不是和这‘小瞎子’有关?我手底下的人出事,我这个当领队的怎么能不知道呢?”

    薛坚想了想,估摸薛直一会儿也会问询队长,和他简要透露一下情况更能帮侠士占据有利形势,便深呼一口气道:“有书信截获,信上内容……显示他通敌。”

    “什、哪儿来的狗屁书信!”

    队长压低了嗓音怒骂。深觉心里话被道出的薛坚大为感动地看着他,但他还是要客观阐述下侠士目前面临的指控:“你们这次行动不是临时调换的区域吗,换到你们原来负责区域的小队也遭遇了奚人,但他们以为就是次偶然的撞见。那奚人仅有两人,都没周旋多久就逃走,仓促之下遗漏了一只包裹,信件正是从里面翻出。”

    “根据上面的内容,你们遇到的奚人其实是安禄山的人手假扮而成,他们这次骚扰正是要加剧苍云和奚人的冲突,同时也让我们怀疑内奸未清,趁苍云混乱之际让真正的内奸扶摇直上,接触到更核心的军务。”

    “那怎么就能判断内奸是他!”队长一拍大腿,疼得龇牙咧嘴。

    薛坚无奈道:“信上指名道姓。”

    队长冷哼一声:“我看就是出破绽百出的陷害,他是内奸,为什么一开始要救统领?又为什么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他在苍云都几年了,还没入门,内奸不都汲汲营营要往上挤吗?陷害也不找个靠谱的陷害。”

    薛坚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信件……不止我和父亲看过。”

    苍云军中高层不乏对侠士始终保持警惕之心的,也有虽看好侠士,但谨小慎微,认为得查个彻底,至少搞清楚来龙去脉,这样日后任用侠士也免得平白添上怀疑。

    “那是得查个明白。”队长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统领那边态度如何?”

    “……不知。”

    队长睁大了眼睛:“你是他亲儿子你不知道?”

    薛坚苦笑,或许正因为是亲子,又深知他的立场偏向侠士,才会态度掩盖得滴水不漏吧。

    薛直的神色,也仅仅在拆开信件的一瞬,才有过一闪而过的波动。

    又过了一会儿,薛直进来喊薛坚出去,让他和队长单独聊聊。掀开门帘,另一位领队的眉宇同样深蹙,他性子更孤冷些,见薛坚出来也只是简短道:“军中是还有奸细,但不该是他。”

    “不该,还是不会?”

    领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两者都是。”

    薛坚心头的阴霾驱散些许,冲他一笑,抬头去看惨白的天,只盼这苍茫凄凉之景早日过去。

    然而当天夜里,薛坚收到的消息却是将侠士先软禁在他住所。

    “父亲,你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除了那一封信,根本没有其他证据证明他是细作。”

    “但也不能证明他不是。”薛直截断他的话,“如果我怀疑他,就不会是软禁那么简单,还把你安排进轮值。你有没有考虑过现在包庇他,别人会怎么说,谁能担保——”

    “我能担保!”

    薛坚急吼吼喊道,下一秒,薛直目光冷咧,直直地向他刺来,仿佛从这四个字窥探出他全部情愫。

    “你能担保?你是他何人,敢如此相护?”

    浑身的血液一停,又好像更加激烈地奔流、颤抖。薛坚将心一横,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未被撩开的裙甲咯得膝盖生疼,他却无暇顾及这些微不足道的痛意:“请父亲饶恕,我与他两情相悦、已互许终身!儿子不能不护他!”

    薛坚绷紧了脑子里的那根弦,准备应对父亲发难,却见薛直瞳孔骤缩,那冷漠理智的表壳裂开缝隙,从一双眼里生出燎原的怒火,又在须臾间被强压下去,冻成更加冷酷的寒意。

    “荒谬!”

    薛坚急得膝行了两步:“是真的!”

    “只是我们二人同为男子,恐您反对,才暂且隐瞒,也是厌人言蜚语……”

    薛坚后面说的话,薛直听来竟有种奇异的熟悉感。怕亲友不睦,惧流言风语。真不知该说侠士聪明还是不聪明好,连隐瞒的理由都不屑更改,可偏偏是一模一样的说辞,瞒住了他们父子两人,瞒了他们……整整数月!

    何等荒谬,何等可笑!

    薛坚早想告知父亲此事,将话一箩筐地倒出来之后,才记起去看薛直的脸色。他小心翼翼地觑上一眼,见薛直神色莫测,喜怒难辨,又低下了头。

    良久,薛直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那好,为父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

    …………

    侠士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说是漆黑也并不准确,昏黑的视线里透着蒙了一层纱似的红光,像是他双眼被什么东西遮住,外头的天光还执拗地想要钻进来。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扯掉蒙住自己眼睛的东西,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腕子。侠士本能地翻腕企图挣脱出来,被来者更用力地攥紧握住,一把按回了床榻上。

    “别乱动。”

    侠士后知后觉:“……薛统领?”

    “嗯。”薛直松开桎梏,轻轻揉了两下他的手腕。

    侠士心中奇怪他怎么一开始没出声,迟疑地摸了摸眼前的布条:“我这是……我应该没瞎吧?”

    “雪盲病,不会持续太久的。”

    他这么一说,侠士顿时想起来自己先前的遭遇,猛地从床上直起身:“统领!我们勘探时遇到的奚人不对劲——”

    薛直按住他的肩膀:“你别急,这些事情你的队长都和我说了,军中会处理的。”

    侠士的肩膀松懈下去,喃喃道:“那就好。”

    “不完全好,你现在面临着通敌的指控。”

    “什么!”接收了这么一个劲爆的消息,侠士就差没从床上弹起来,“我怎么可能、这是怎么一回事!”

    薛直不得不再次圈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冷静,将事情经过简言告之后,他安抚道:“你现在还病着,这种事又无十二分的证据,不会拿你怎样。”

    “我不是怕自己会怎么样,能污蔑到我头上,想必这奸细对苍云内部——”侠士的声音忽然止住,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脑袋渐渐冷静下来,“统领……是来审问我的吗?”

    出乎他意料,薛直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就我个人而言,我相信你,原因你也知道。”

    被握住的那只腕子倏地热烫起来,侠士有些局促地扣了扣被子:“但是还是要审问的吧,我也觉得审问比较好,不能授人口实,也免得有人说你偏袒。”

    “我确实偏袒。”薛直毫不避讳地承认。

    侠士耳根发热,一时急道:“统领!”

    薛直叹了一口气:“此间并无外人,为何你唤我仍如此生疏?”

    “……”侠士嘴唇嗫嚅,声音低上不少,“薛直。”

    薛直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又很快敛去:“你放心,军中相信你的人占大多数,我也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现在先不说这些,先喝药。”

    他端来药碗盛起一勺递到侠士嘴边,后者颔首温顺喝了进去,迟疑道:“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你看得见吗?”

    “我又不会喝到被子上去……”侠士嘟嘟囔囔,没再坚持,一口一口喝完了苦得发酸的汤药。这种汤药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也就罢了,一勺勺地喝简直是凌虐,偏偏薛直的手极稳,动作也不急不缓,在侠士喝得快时还要劝他慢慢来。

    他忍着喝完了苦得没边的药,舌头都快失去知觉,忽然感觉唇上传来有些粗粝的触感,是薛直的指腹。他轻轻抹去了侠士唇边残留的药汁,关怀地问:“这药很苦吗?”

    换作旁人,侠士定要怀疑是不是故意喂得这么慢,但他面对的是薛直。他不仅毫无怨言,还觉得对方甚是体贴,方才喂得那么慢,也一定是因为不知道这药苦,于是他摇了摇头:“不算苦,药不都是这样子、唔——”

    同样柔软的唇瓣覆盖上他的嘴唇,侠士习惯性地张嘴,让薛直的舌头撬开他的牙关滑了进来。相隔许久的唇齿相依,他的舌尖还余留着汤药的苦涩香气,就被另一根舌头卷去舔吮。太久没亲过,侠士有些吞咽不及,从喉咙里滚出含糊的咕噜声响,水丝黏糊糊又晶亮亮地勾在口腔里,在分开时拉成一条银线。

    “怎么…这么突然……”心脏怦怦直跳,侠士一下子从下属首领的相处模式中被拎了出来,重新回到“左拥右抱”的环境里。

    好想一辈子出外勤。

    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又很快被挥去。他现在看不见,心中焦虑更盛,可薛直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低头重新吻了上去。这次侠士有了防备,不肯轻易配合,还拿手去推身上的人,结果就是被握住手腕抱在怀里,从嘴巴亲到了脖颈,尖锐的犬齿咬在薄薄的皮肉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咬成两段,这不像是个简单的亲吻,这架势根本是——

    “嗯……啊!”

    宽厚温暖的大手自他半敞的里衣滑进去,狠狠抓揉了一把胸乳。侠士看不见薛直的动作,却知道他的打算,一边慌乱去捉他手,一边劝阻:“别在这里……我、我还病着!”

    “你只是眼睛受损,身子并无大碍。”薛直手指勾上他腰带轻松扯开,嘴唇贴在他脖颈上,呼出的气近在咫尺,激起一阵细微战栗,“不会有人来找我们的,你放心……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我很想你。”

    他低低喊了一声侠士的名字,仿佛真的如他所说,分别已久,才这般情难自已,可侠士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不论是薛直对自己的偏袒,还是现在的亲近行为,都不像他平时的行事风格……他直觉不好,正要推拒,薛直已然将手摸了下去,握住他的性物轻轻揉搓,嘴巴也下挪含住了他的乳首,舌尖往他乳孔里面挑逗吸吮。

    “哈啊……不要摸……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