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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备轻咳一声,温声朝那显然受到震慑的男孩唤道,“阿祯,快放开人家。”

    “我……啊呀……”

    男孩抱着“马儿”连忙后退,这一扯扫帚,玉绳更被扯下来。那边随侍都急了,他们隐约听说今日来客是何身份,果真如此,那可是一分半点都惹不得。

    貂蝉一直玉立在旁,少女般稍微背手拱腰,歪头瞧着面前情景。男孩慌乱中扭头乱看,正看到貂蝉,瞠起星水般的漂亮眼睛,嘟嘟小脸就发红了。

    貂蝉宽慰地一笑,“怎么啦?不要怕,伯伯不会怎样的。”

    吕布轻移目光,看着那串缠乱的玉雕。那是貂蝉和他一起打造的,为寻到明净的玉石,还翻越过星宿海大半山水。

    他又看向那个孩子。人生三十载,情仇爱恨、折辱心伤,仿佛浓成腹珠,早经滑落,带走他大片痛血。

    吕布想,我是否已经赢了?就以过去半生噩梦般的淫辱和歧欺为敌,他已挺过来了,且战神未死,画戟仍热。

    他是赢家吗?能跨过这凝结成小小孩童的苦痛门槛吗?

    吕布沉吟片刻,这短瞬的思量,已将他脑海中尘华洗尽,仿佛只留一池清水。他望向貂蝉,那几乎不包含任何情仇、比纯粹更纯粹的思海,现在只想映照她的梦影。

    貂蝉也看向他,不做任何动作,只是微微含笑。

    她从不扭转吕布,好让他的心得到自由。吕布缓缓深吸一口气,抬手将雕玉摘下,提腕将缠在扫帚上的红丝扯净,缠好雕玉,递给那孩子。

    “你的‘战马’为你扯来此物,与你有缘。送你当见面礼。”

    连刘备都吃一惊,不要说其他人。只有貂蝉玉立暮风之中,抬手将鬓角玉饰捋好,她打扮姿容的样子总像个带些稚气的小姑娘。

    “蝉姑娘,这……”

    刘备欲言又止。貂蝉走过来,和刘备说着话,目光与大着胆子溜出父亲身后的男孩对视,对方红着小脸露出稚真笑容,只顾说着,“姐姐好漂亮呢。”

    貂蝉抿嘴笑了,柔柔抚摸孩子的脸额。刘备只好一笑,教孩子行礼,“不,要叫伯母。这是我的儿子阿斗,大名刘禅,起的表字是公嗣。”

    刘禅连忙抱紧大把花儿,小大人儿般朝貂蝉行礼,“父亲,是要叫……啊,蝉儿伯母……!”

    刘备又轻声提醒教导,将俯身抚慰儿子的身姿直起。他看着貂蝉甜笑满颊,忽而心头微颤。虽然这么称呼,他们身边又正围攻压迫着魔乱世道,但貂蝉着实是雪堆梦造的姑娘,就这么清灵灵地来到最需要她的人们身边。

    貂蝉只闻那边吕布磁嗓,不带多少温柔,却已是那伤痕累累的战神正在打开他的心牢。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仰望着吕布,眼里烁星闪闪,好像泪滴,但并非出于恐惧震慑,而是望到了真正天穹。他用肉乎乎的小手捧着雕玉,小心翼翼又十分珍爱地收拢泛粉的指头。

    “我……我叫刘祯,爹爹给我起的小字是……是惜民。”

    吕布顿了顿,单膝缓落触地,高山倾躬,笼罩在不要说爱也不要说恨的人面前。他望着这孩子漂亮的眼眉,终于淡露一笑。

    刘祯捧紧吕布给他的礼物,分享珍贵东西般认真地说,“珍惜的惜,生民的民。”

    吕布朗然笑起,宽健掌心摸了摸刘祯的小脑瓜,“不愧是玄德。是你的父亲会起的名字。”

    刘祯呆呆地望着吕布,雕玉红丝从他粉嫩的指缝间寥落下来,在风中轻轻飘舞。

    “这是你奉先伯伯。他送你的东西,阿祯,你要好好珍藏。”

    刘备负手立于风霞中,向那边的小儿子唤道。刘祯恍惚惊醒一般,头点得像小兔子。

    “谢谢人家呀。”

    刘备走过来,刘禅则轻轻拉着貂蝉的袖角,老是想和这美丽的人说话,小孩心性又怕羞,叽叽咕咕地吞舌尖。

    刘祯终于鼓起勇气行礼道谢,跑回刘备身侧,还一个劲儿探头看吕布。

    刘禅稚气上头,鼓着小脸蛋回过身又去扯刘备的袖角,“爹爹,不是教导我们不要收人家的赠礼……阿祯收下,爹爹却只是笑呢!”

    刘备被两个娃娃缠住,慈爱又好笑地朗笑几声,指向那对爱侣,“爹爹的这两位朋友是心怀爽朗之人,和他们虚客气的话,反而要惹恼人家了。”

    貂蝉正抚慰轻拍走到身侧的吕布臂膀,听闻此话,笑着拍拍手,“玄德公这话说到我们心坎里。阿斗,给你这个。”

    她将腰间一枚小鹿形状的香包坠饰摘下来,是用草原绒绒花填充做成的,圆鼓鼓软绵绵,真是一只可爱小鹿,揉在手里也很好玩。

    其实小孩哪里在乎东西贵重,金玉之类也无概念,一点也不要攀比,只要有可爱东西让他欢喜就好。就这一点来看,做小孩真好呢。

    貂蝉心知这点,弯身将小鹿香包放在刘禅手里。刘禅开心得头上都要冒出小花儿来,悄悄看向父亲,刘备只管温笑点头。

    “谢谢……谢谢蝉儿伯母……!”

    倒是吕布被逗笑了,搂住直起身来的貂蝉丽腰,向她笑语,“猛听得这称呼,我都反应不过来是在叫你。”

    貂蝉明眸月牙儿,轻抚吕布环住自己的手背,“现在是做伯母,将来还要……”

    吕布腹内轻震,好似幽幽之中婴孩应答。他稍惊一下,笑意展眉。

    刘备连忙招呼众人穿过花园,到屋舍中洗尘叙话。终于找到机会跑过来的随侍连忙应声,在刘备的嘱咐下忙着护住两位小公子先过穿门。

    刘禅爱不释手地揉抚小鹿香包,蹦跳着走了。刘祯则回过头,孩童的稚心纯粹又深广,其实也真难了解他们有时在想什么。这样的清深光辉就含在刘祯眼中,他远望着吕布形影,直到看不见。

    “实话讲,我还以为温侯见了阿祯会……”

    后来刘备说起当时暮色,还向貂蝉慨叹。而貂蝉只是微垂眉目,柔情满身。

    “牢在心中,只有自己能解。奉先的心牢,连我也不能代劳的。不过……我想他是跨过来了。”